神說

裏德爾有些躺在草地上……不，或許應該說是墓地上，他感覺自己的腦子也如同那些不會再給出回應的墓碑一般，陷入了沈寂。

死亡，存活，過去，未來，太多的東西宛如並不溫柔的絲線一般緊緊纏繞住他的靈魂，密不透風。

於是就連呼吸也變得困難了，但是思緒缺自顧自的飄走。

第一次發現斯威特的秘密是什麽時候？

記不太清了，只記得是個還算溫暖的午後，但地下室的黑暗和書頁的冰冷一起吞掉了他。

邪神，獻祭……光鮮亮麗的家族威嚴下面是血淋淋的屍骨，金幣的璀璨帶著令人作嘔的腐臭。

泛黃的書頁上是鮮紅到刺眼的字體。

起初神創造天地。

地是空虛混沌，淵面黑暗；神的靈運行在水面上。

神說：“要有光。”，就有了光。

神看光是好的，就把光暗分開了。

神稱光為晝，稱暗為夜。有晚上，有早晨，這是第一日。

神分開了光暗，也把自己分開了。

世界的界限逐漸分明，神的分裂也從未停止。

光明中的人們生活自在，黑暗中的人們同樣祈求庇護。

於是神說：“交換。”

換走能看清真相的眼睛，人獲得了在謊言中存活的能力。

換走一顆真誠待人的心臟，人獲得了肆意欺騙的能力。

換走一個健康的體魄，人獲得了黃金造就的身軀。

……

交換，是神靈的恩賜。

被取走的部分，會在神靈的註視下得到安寧。

於是人類的家族得以繁衍，得以掌握無上的財富，能力，權利。

但是，神感到厭煩。

能看清真相的眼睛也會被黑暗蒙蓋。

真誠待人的心臟也會因背叛枯萎。

健康的體魄也會任由貧窮傷害。

沒什麽是永恒的，神想。

神感到厭煩。

神想要毀滅。

於是家族誕下了一個孩子。

穿過雲層的第一縷月光編織了她的頭發。

風暴過後的最清澈海水灌註了她的眼睛。

神花園裏的最嬌嫩玫瑰盛開成她的心臟。

雪山高處的第一片雪花融化成她的肌膚。

她是神最完美的造物，是神的另一個自己。

她是世間最美好的存在，將要以最慘烈的方式將世界毀滅。

毀滅之後，再創造。

但是玫瑰的芬芳飄到了神的身邊。

神感到疑惑。

造物說：“是愛。”

於是神借了造物的一只眼睛，去看愛。

可人們身上的絲線是漆黑的，欲望遠比愛更要強烈。

神感到失望。

玫瑰的香氣愈發的濃烈，愛在心間開得熱烈。

神感到好奇。

神說：“感受。”

神要親自感受什麽是愛，造物是神的另一個自己，祂要借她的身體去看，去感受。

可是雪沒辦法承受神的光輝。

月亮在神的襯托下也會熄滅。

於是神說：“交換。”

神奪走了造物的身體，造物的力量是神的恩賜。

但造物不願交換出能產生愛的心臟，不願交換出能註視所愛之人的眼睛，不願交換出一個澄澈的靈魂。

神只能借助殘缺的身體去感受，去學習。

神說：“愛是獨占。”

獨占所愛之人，其餘皆被毀滅。

造物的情感被神幹擾。

造物說：“並不能只愛一人。”

神感到迷茫，神繼續學習。

神說：“愛是平等。”

神愛眾生，眾生平等。

造物的感情又被幹擾。

造物說：“一顆心，無法愛眾人。”

神感到迷茫，神想親自去感受。

記錄到這裏戛然而止，地下室的門卻打開了。

“下午好，小湯姆。”桃樂絲的聲音從身後傳來，是雀躍到有些要跳起來的聲音：“我想，你會想品嘗新出爐的曲奇的，是嗎？”

“……也許吧。”裏德爾的聲音失去了往常的風情雲淡，倒顯得有幾分幹澀。

“你怎麽了？”桃樂絲奇怪的上前一步，彎下要去看那本攤開在裏德爾膝蓋上的書。

裏德爾本想在桃樂絲看到之前合上這本潘多拉的書，但他硬生生的忍住了，反而擡起眼去看桃樂絲的表情。

他們離得很近，近到裏德爾的鼻尖差一點就能擦到桃樂絲的臉頰，他能看見桃樂絲臉上的細小絨毛。

那書上說的沒錯，確實如雪一般，裏德爾漫不經心的想著。

但出乎他意料的是，桃樂絲的表情裏並沒有類似於“吃驚”的成分。

平靜，只是平靜。

仿佛早已經知曉結局，並坦然接受。

但裏德爾不能接受，他近乎急切一般開口，聲音卻在喉管戛然而止。

他看見了桃樂絲那只金色的眼睛，那是神的眼神。

祂在註視著，無時無刻不在註視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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